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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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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虞殊艱難吐字道:“也就是說,常笙明知道絕情道人要殺他,還是巴巴地跳進火坑裏。”

說著停頓了一下,繼續補充,“被殺後又瞬間原諒絕情道人,並且期待著和她重逢……這位師伯的故事也太炸裂了吧!”

既然常笙是微生故的師兄,他們理應稱他一聲師伯。

師雲凈伸出手指,輕扣桌沿,目光流連在星盤中的畫面。

他道:“怨靈不得轉生,功德飛升是唯一解脫的途徑。但我想目前最重要的問題,並不是他與絕情道人的故事,而是供奉。”

鳳在天點頭:“是,我也發現妙隱閣的供奉不正常。他們將我關在祭壇旁的密室,不久聽見外面一陣天崩地裂聲,而後密室就坍塌了,出門是一地昏迷的人。”

“後來才知道這些人的供奉沒讓老祖滿意,他們供的是什麽?我又為什麽會被關在一旁?”

虞殊:“梅瑙之四處斂財,那些財富他幾輩子都花不完,很有可能是供奉給老祖的。”

王天霸聞言,沈下了臉:“可是常笙人都沒了,要錢何用?難怪他不滿意梅瑙之的供奉,哪怕買兩斤糕點水果也比這個強。”

虞殊支頤思忖:“這就得看常笙需要什麽了。”

“黎見山之前不是說,唯有得到老祖認可之人,才能窺見長生天機嗎?妙隱閣修士不少都是仙門棄子,斷了手腳、走火入魔、沖撞門規,總之對他們來說,如果沒有妙隱閣,這輩子都修不成道。”

“現在有一位老祖願意給他們指點的機會,自然趨之若鶩。”

師雲凈明白了她的意思:“師妹是說,常笙利用妙隱閣諸人的信仰,在向他們索取什麽東西?”

虞殊點頭:“我覺得是這樣。未必是錢財美人,可能是別的,這得結合常笙自己的想法……獨孤游,我勸你把星盤放下。”

獨孤游手上的動作一停,片刻,默不作聲地收起了星盤。

他在獨孤家那麽多年,早已習慣遇事不決算一卦,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問題。畢竟他體質特殊,五階以內的反噬很快就會自己恢覆,無異於取之不竭。

然而虞殊都開口了,再一意孤行未免太不識相,只得收手。

虞殊面無表情地盯了他半晌,確認他不會再輕易動作,這才移開視線,看向半空中的聞人意:“聞人前輩,你覺得呢?”

聞人意:“以我對常笙那些年的了解,他並不貪戀金銀俗物,也不可能指使妙隱閣修士給他搜羅美人。他在絕情道人門下的時候,為人可是一等一的清高,眼裏心裏都只有絕情道人一個人。”

虞殊:“聞人前輩還記得從前的常笙?”

聞人意:“我是被微生故剔了出來,但他的記憶都還在。好歹昔年同門,怎麽會忘記,我又不是微生故那種無情無義的東西。”

他說這話時,表情是毫不掩飾的冰冷。仿佛曾經作為微生故的一部分,於他而言是莫大的恥辱。

虞殊聽完,眼前一亮:“那前輩具體說說?說不定常笙道人正在旁邊看著我們,聽見我們談論舊事,終於願意現身呢?”

楚爭爭打了個哆嗦,抱著手臂:“小師妹,不要用期待的表情說這種陰森森的話啊!我已經有被人在暗中盯著的感覺了!”

聞人意偏著頭,不知想到了什麽,神情凝固了一瞬間。

他最終道:“好。”

盧天川蓄勢待發執筆的手,終於移到了早已備好的稿紙上。

……

常笙是絕情道人收的第一個徒弟。

絕情道人沒有給世人留下具體的姓名,就連她的徒弟們也不知道。所有人都叫她絕情。

她的容貌不算特別出色,但氣質像萬年冰雪淬出的利刃,鋒芒畢露。一身劍法出神入化,許多正規或不正規的江湖評選,都將她評作世中第一劍修。

以絕情道人這般修為,是遲早要飛升入上界的。

為了讓冰雪劍道衣缽相傳,她先後給自己收了幾個徒弟。

大徒弟常笙,修真資質萬裏無一,為人完璧無瑕。

但不知為何,總不能參悟無情心法。與其修習冰雪劍道,不如換條路,早就能入大乘之境。

絕情和常笙談起另拜師門,但他偏不願,只得作罷。而冰雪道不能後繼無人,於是絕情又收了幾個徒弟,其中包括微生故。

微生故入門第一天,就看見了站在旁邊的常笙師兄。

青年眉目如畫,氣質溫潤,註視人時總給人含情脈脈之感。和絕情完全像是兩個世界的人。

可微生故隨即發現,常師兄這種眼神從來只對著絕情道人,對他這個師弟則很冷淡。

微生故比常笙更適合冰雪道。他舍得拋棄欲魂,斬去凡塵俗念,心境一日千裏,和數十年不能參悟心法的常笙形成了鮮明對比。

絕情道人因此欣賞微生故,稱他是自己最好的弟子。

這話後來傳到常笙耳朵裏,微生故不知為何被冷冰冰地盯著,好幾天沒同他說上一句話。

微生故當時不懂,現在再看,恐怕常師兄對師尊的感情不一樣。師尊對他卻沒有什麽感情,又或者說,師尊對誰都沒有感情。

絕情道人是天下唯一有望飛升的無情道修士,微生故也許是下一個,現在還說不好。

總之,常笙和微生故並沒有多少同門師兄弟的情誼。

並非他們不合,而是微生故總能得到絕情道人的稱讚,但常笙卻永遠沒有這個機會。

至於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,微生故並不知道太多。

只聽說絕情道人的飛升劫即將到來,流傳到最後成了殺夫證道,當時卻不是這樣的說法。

絕情道人曾經支開常笙,將微生故單獨傳喚到洞府。

她說:“玄真世有惡濁,可動搖人心。一旦沾染上惡濁,從此貪嗔癡慢疑五毒不離身,眾生沈淪,對玄真無疑是滅頂之災。”

彼時正是惡濁初現的時候,微生故自然了解一二。

他不明白師尊為何要支開常師兄,又為何突然提到惡濁相關。於是問:“師尊這是何意?”

絕情道人:“天道失衡,玄真需要持劍執法者。”

她嘆了口氣,“你常師兄心腸太軟,但為師覺得你可以做到。法不容情,如果發現有人被惡濁附身,你會怎麽做?”

微生故:“格殺?”

絕情道人點頭:“就算是我,或者是你師兄師弟、師伯師叔,是你親人友人,都可以殺。我相信你懂得其中尺度。”

微生故聽完這話,神情懵懂了片刻,終於明白她的意思。

因為他們修無情道,所以不會有任何私情在身。

不論師友親朋,只要對玄真存在威脅,都可以殺。換做別人可能是對良心的考驗,但這對無情無欲的人來說,並不是負擔。

微生故不知道絕情道人為何提起自己和師兄師弟,難道他們也會被惡濁附身嗎?

所幸絕情和常笙沒有給微生故這個機會,他們早早地不見了。

微生故是出關第二天,得到的這個消息。

據說絕情道人先後殺死五個情人,斷情絕愛、證道飛升,但微生故覺得真相並不是這樣。

或許那五人被惡濁附身,師尊在執法,又或許存在別的隱情。絕情道人無心情愛,可世人總對無情道有很多奇怪的見解。

而常師兄跟著絕情道人不見了,微生故不知道為什麽。

他隱約覺得其中有蹊蹺,但屢屢不能查清。後來也不願意查了,畢竟這沒什麽重要的,只要他記得師尊留下的囑托就足夠。

人若犯,皆可殺。

絕情道人興許是提早察覺到了什麽,所以才留下那番話。之後幾年,惡濁竟然真的瓢潑而落,微生故周圍的人無一幸免。

他殺了很多人,以至於到最後,身邊幾乎沒有相熟的面孔。

微生故的心境並非堅不可摧,如若真能做到完全無情,早該和絕情道人一樣飛升入上界。

他的欲魂生而又生,只能斬了又斬。唯有維持非善非惡、無情無欲的狀態,才有資格做絕情道人口中的“持劍執法者”。

這是後話。

當年微生故不知道常師兄的下落,現在聞人意跟著虞殊來到妙隱閣,終於窺見其中一角。

可以確定的是,常笙死了。或許他也沒能在惡濁攻勢下幸免,所以絕情道人親手殺了他。

但常笙沒死透,殘魂留在這座雲宮裏,成為一方強大的怨靈。

到底是怎樣的怨念支撐著這位怨靈,而他到底在向妙隱閣人索取什麽?誰又知道呢。

……

聞人意並非毫無保留。

他大概描繪了當年的記憶,略去其中有關自己的幾處細節,這才飄回了虞殊身邊。

聞人意:“以微生故的視角,只能知道這麽多,但已經足夠推出大部分的因果。”

虞殊:“所以還真是狗血的師徒單向戀,只不過絕情道人殺死常笙,並非為絕情證道,而是前輩所說的……持劍執法?”

聞人意點頭:“可以這麽說。”

這是虞殊第一次清楚了解,微生故處世遵循的是什麽標準。

她從前以為師尊純粹是個隨心所欲的人,作惡也不會有負擔,現在才知道另有說法。

其中是非仍然不好評判,畢竟看聞人意的態度,他對微生故的所作所為並不認同。

虞殊:“聞人前輩一下說這麽多,是找到了常笙所在嗎?”

聞人意瞇起眼,笑道:“小徒弟很敏銳,我確實有個猜測。方才梅瑙之被竊命而死,一則是常笙怕他向我們透露隱情,二則是以常笙現在的狀態,確實無法長存。”

他轉過頭,目光望向角落裏的黎見山,“但他怎麽會只對梅瑙之一人下手呢?這竊命之術,恐怕早已下給妙隱閣裏每一個高層修士,他們奔波供奉,既是為老祖指點,也是為保下自己的命。”

虞殊一楞,立馬意識到聞人意話中玄機,不顧黎見山裝瘋賣傻的掙紮,直接扒開他耳後鬢發。

果然,是和梅瑙之如出一轍的竊命之術符文。

黎見山:“如你所見。”

他直接趴在地上,自暴自棄道,“老祖不能信任我們,故而留下這道枷鎖。梅瑙之非我所殺,我與他平素不合,但老祖這麽做……難免讓人有兔死狐悲之感。”

聞人意:“藏弓烹狗,常笙師兄這些年倒是學壞了。”

虞殊:“原是如此。黎閣主既然已經說了這麽多,想必難逃一死,不如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們?我們或許會為你報仇的。”

黎見山:“……”

他笑了幾聲,“你們猜老祖想要什麽供奉?”

師雲凈:“梅瑙之在百姓之中四處斂財,而你又四處搜羅美人,不能排除你們確實貪戀,但和常笙應當脫不了幹系。”

展疏白在烽火教多年,深知烽火教的教義和絕情道人的“持劍執法”有異曲同工之處。

烽火教是假天之名私降刑罰,審判司的天機水平到底幾何,都是他們的一家之言。

而微生故則更為極端,他甚至從未向人透露過這件事。想來就算未來第三峰弟子們被惡濁附身,他也不會有絲毫心慈手軟。

展疏白:“是人欲?”

虞殊只看見二師兄嘴巴動了一下,沒聽清:“什麽……”

展疏白:“人欲,貪嗔癡慢疑中的貪。人有財、色、名、食、睡五欲,梅瑙之斂財,黎見山尋色,而妙隱閣與仙庭往來,所求不過是仙名。人皇向百味宗采購靈食是食,至於睡則無處不在。”

黎見山從地上彈起來,看向展疏白:“仙君好眼力,你對這些事情很了解?微生故是無情劍君,他什麽時候教弟子這些事了?”

展疏白:“不用師尊教,我入宗門前便有所耳聞。師尊知道我們斬不去人欲,沒有強求,只有大師兄有這樣的資質而已。”

事實上就算是師雲凈,也與無情無欲的境界很遠。微生故從未對他們有這方面的要求。

黎見山沒有繼續說話,似乎是對展疏白的猜測表示默認了。

聞人意低頭忖度了片刻,恍然道:“常笙莫非是想向絕情道人證明,人欲的合理性?”

他的思維其實有些跳躍,但虞殊立刻接住了。

虞殊:“……我懂了,絕情道人沒有告訴常笙持劍執法的內情,所以他覺得無情道存天理、滅人欲,是對人天性的踐踏。好家夥,這是激烈的思想交鋒啊!”

楚爭爭:“我也懂了,這常笙愛而不得,他不僅要飛升入上界與絕情道人重逢,還要通過這種方式證明,人有欲也可以飛升!”

盧天川擡手:“停停停,你們說慢點啊,我快跟不上了!”

他在稿紙上筆走如飛,“所以,這其實不是師徒狗血單向戀,而是理學上的思想鬥爭?”

虞殊:“也不全是,我覺得常笙多半有些因愛生恨。無非是絕情道人不接受他的感情,最後還把他殺了,他便覺得都是這該死的無情道害人不淺,毀人姻緣。”

楚爭爭接過話茬,道:“然而這是視角偏差造成的後果。絕情道人絕情另有隱情,她其實是替天行道的執法之人!”

盧天川從桌案前跳了起來,驚呼道:“噫,好,我有了!”

虞殊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:“你有什麽了?”

盧天川:“我有標題了!這次的報道不僅向大眾揭露妙隱閣的黑暗,還絕對是個大話題!”

他將稿紙推到眾人面前,只見中央一行分明的大字——

《絕情vs存欲?師徒反目竟是觀念不合,帥小夥因愛生恨犯下滔天罪行!禁忌之戀·思想鬥爭!小編帶你走近妙隱閣……》

虞殊:“……”

她覺得常笙如果真在附近,肯定坐不住原地覆活,給這個標題黨記者的臉來上狠狠一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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